绿箩已经枯死了。我昨天重回那间别墅，一进门时就闻到熟悉又陈旧的气味，是那种久别于家的人在某天忽然返回时，才会闻到的独属于家和旧日的味道。你还记得吗，我总是把它叫做尘埃的气味，我说，哪怕有一天我们已经分离，忘记了这间屋子甚至忘记了彼此，至少这些微尘还会替我们记得，用未完全散尽的气息帮我们留住那些微茫的记忆。
我站在玄关，看着这间装修了一半的屋子。空气中摇荡着黄昏的静谧，家具都闪耀着余晖的金红色，即使已经落了一层不薄的灰，它们还是静闪出幸福般的光芒，仿佛是笃定了未来的完满，坚定地信仰一个飘渺的梦。有那么一瞬间我不是为自己难过，而是为这间别墅伤心，可怜它还不知道两个主人早已放弃了它，一个有了新的家而另一个决意去流浪，只剩它还留在支离破碎的原处，天真地幻想着有一天能真正成为一个完整的家。
鞋柜里只有两双紧挨在一起的拖鞋，有点像柜子内部突起的木瘤，只等着时光来割除它。因为打开柜门时灰尘从里面争先恐后地扑飞出来，呛得我直打喷嚏，所以我不得不把它重新关上。这里面是我和捍东的拖鞋，还保留了我们最后一次离开时的样子。曾经我最喜欢半倚在墙边看他换上拖鞋，这总会让我觉得他把这里当作我们的家。我记得很清楚，离别那天我们都像往常一样，极有默契地把拖鞋整齐地摆好，让它们依偎在鞋柜一角，很亲密的样子，仿佛我们只是去吃个饭或兜个风，很快还会回来，回到我们共同的小家来。我们那时都不戳破这种虚假的许诺，但彼此心知肚明，谁都不会再回这里了。只可惜这幢房子当了真，它还为我们空留着一个家的轮廓。这次我没有换鞋，而是直接走了进去，像个不懂礼貌的客人。可我走得很慢很轻，好像房间的某个角落正沉睡着我们曾经的爱情。我怕吵醒它。
我走到阳台，看到那盆窗户边的小小绿萝，它曾经悬滴下来的翡翠般碧绿的叶子，已经失去水分，变得黑且僵硬的茎上松散地浮着枯黄蜷曲的枯枝败叶。我不相信曾经像一盆绿色火焰的绿萝会在几个月之内变得如此颓败，心想或许还会有一片尚存绿意的叶子，于是把花盆抱到怀里，小心地用手拨开枯叶检查着。有几片枯叶在我碰到后就掉在地上，发出与灰尘相撞的细微闷响。我找了好几遍，直到抱着花盆的胳膊发酸，都没有发现丝毫绿色。我忽然想起杜甫临风三嗅馨香泣，心里涌出无尽的哀苦。我呆呆地坐到旁边的椅子上，想起曾经我等你时，总会坐在这里，但今天我不是为了等你，以后也不会等你。我只是和这盆死去的绿萝在一起，我要为它守夜，我们要这样坐到第二天天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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昨晚梦到你了。真是好久没见到你，本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，我就搬离了别墅，自己在外面租了一间老旧的小房子住。房间不大，但这样的拥挤刚刚好，只够我一个人容身，爱和回忆都挤进不来。我重新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，白天把自己全部的精力都用来忙工作，这样就没有空闲想别的事；晚上回到家，关上房门，这间屋子就成了我的小小王国，我和我的影子和我的寂寞，相互依偎着捱过一个又一个冰冷无眠的夜晚。
我本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你，可你今晚你却突然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我面前，虽然显得有些疲惫，但依然眉眼如星。我本以为自己已经被你灼成了死灰，再无重燃的可能，可是在见到你的一瞬间，爱还是又汹涌而顽强地烧成火海，而且带着自毁般的激情。是你把火种放入我的体内并将它点燃，于是我再一次陷入疯狂的爱之中，五脏俱焚。
你忽然说话了，你说别愣在那里啦，快开门让我进去呀。我这才发现我们之间隔着一道玻璃门，你站在门外对我笑着，挥挥手示意我开门。玻璃把微朦的月光散成彩虹颜色，悄悄地落在你的面庞上，美好得甚至有几分虚幻。可当我拉开门时，彩虹却消失不见了。你好像看出来我在想什么，于是捧住我的脸颊，很认真地说，蓝宇，彩虹在你身上，现在我们有一条永恒不灭的彩虹。
我张了张嘴，想说我好想你，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。一切的词语在此刻都显得那么单薄匮乏，到底要说什么才能让你明白，我的心还在爱你？我只有紧紧地抱住你，想让你感受到我胸膛里跳得发痛的火焰，在无边的暗夜中，唯有我是一簇小小的爱火，此刻我被你紧紧拥进怀里，你的怀抱比我更炽热。我觉得自己快要融化在你之中，与幻梦般的幸福在一起。我微微闭上眼睛，听到你在我的耳边梦呓般轻声说，接过吻吗，我来教你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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捍东。
挑了这样一个可爱的日子说爱你。我一度想为你写下什么，可是却几次都无法下笔。你送我的那支钢笔我不小心摔坏了，字倒是还能写，只不过出墨断断续续的，有时候把纸划破也写不出字来，而有时又在我思绪空白时涌出墨渍来弄脏纸张。可我又舍不得丢掉它。
我喝了点酒，坐在窗边吹着夏日晚风写这封信给你。可我想了好久也不知要从何写起，于是就呆呆地握着笔发愣，直到一颗大大的墨珠坠到信纸上，雨花般绽开又凋零，像是笔尖哭出的一滴泪。我想起有一天晚上你搂着我坐在窗边看雨，夜空清澈无暇，见不到一丝黯淡的云翳，月光亮而宁静，整个大地都散发着朦胧的微光，是一个明净的良夜，可雨就是下个不停。我就说，今夜的雨是月亮的眼泪。你一边笑一边看我，说你小子还是个诗人哪。我把脸埋进你怀里不说话，悄悄地脸红。你轻轻地笑了一声，没说话，只是来回抚摸我的头发，过了很久你才以梦呓般的声音问，那泪是什么？我抬头看向你，你看着窗外说，泪是死去的月光。
那一刻我见到你的眼睛里有晶莹剔透的月亮，美得像童话。我重新窝进你怀里，撇撇嘴想，你不是比我更像个诗人嘛。从那以后我开始热爱诗歌，我的诗都写给你，但却一首都不敢读给你听，在你面前似乎所有的修辞都是多余的，我至今没有写出比心跳更好的诗行，我沉浸于爱之中的心比我更适合做诗人，而我的词语太微茫，诉不尽你的浩渺。
我忽然记起我们刚刚认识不久时，你看着我的眼睛，说想起周邦彦一句词，风流天付与精神，全在娇波眼。后来你走后，我常一个人在夜里回味起这首烛影摇红，当时谁会唱阳关，离恨天涯远，争奈云收雨散，凭阑干，东风泪满。现在我是一根被风吹熄被泪浇灭的残烛，烧过后的灵魂空荡荡地消散在虚空里，除爱之外什么也不剩下。
就让我再写几遍你的名字吧。捍东。捍东。捍东。你的名字胜过我的千万封信。我是想说今天的夜色真的很美，我是说我想要为你写诗。
蓝宇
